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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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題

進入無題時,最先注意的是那股淡淡的香氣。氣味幽涼,聞之靜心。

謝瓊霏仔細辨聞,知曉此香便是“雪中春信。”

士人多喜熏香,以增風雅。

再觀店內陳設,設長桌一方,禪椅兩把,掛畫一副,清供一案。

這實在不像一間鋪子,正要轉身離開,卻被剛從屏風後出來的小童叫出。

“這位公子,可是來找王先生的。”

謝瓊霏聞言愣了愣。

見她麵露難色,“想必公子是第一次來吧,本店售賣古玩字畫。”

謝瓊霏有些吃驚,便問道“可這店內。。。。。。”

聽出謝瓊霏的言外之意,這小童便道,“藏品多在二樓。”

見她衣著不凡,又說道“公子若是感興趣,可隨我一觀。”

謝瓊霏想著現下無事,便隨著上了二樓。

二樓古玩雖不多,但屬實是精妙,且足以窺見店主的喜好。

謝瓊霏在賞玩字畫時,注意到了一旁的同心球,通體雪白,丹碧粲然,不似凡品。

想著柳蔓欽生辰將至,便決意買下。

又挑了一方紫金石硯。便讓喜冬跟著一塊去結賬了。

小童見她如此爽快,急忙道;“公子如若您有其他想要的,也可告訴我們,定會為您尋來。”

謝瓊霏一時有些驚歎於他的態度之彆。

恰逢那位王先生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位女子。

這位王先生身量不高,瞧著有些跛腳。眉眼疏朗,宛如溫玉的臉上卻留著與他年紀不相符的鬍鬚,顯得頗為怪異。

身後的那位女子,因她步履未歇,謝瓊霏冇有來得及看清,隻聞得若隱若現的豆腥味。

清夏把東西放置在馬車上後,便過來尋謝瓊霏。

打趣道,“我的小姐,你不餓,奴婢們可都餓壞了。”

謝瓊霏才驚覺已日跌了,杏唇微抿,眉眼害羞。

便拉著剛到的喜冬,一併去尋吃食去了。

想著平日二人總唸叨著翡翠牛肉羹,便朝著翠雲樓去了。

此時已過了用膳的時辰,一樓的散客隻餘下了三兩桌。

謝瓊霏尋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便聽到樓下的散客和小廝在說著坊間的八卦。

謝瓊霏也覺得腹中空空,一心期待她的蜜浮酥奈花。

送菜小廝推開門的間隙,那聲音便更清晰了。

“你們是冇見過那董家娘子,哎喲,細皮嫩肉的,跟人一說話啊,能把人魂兒勾去。”

“你這廝是冇見過女人吧。”一旁人的人鬨笑道。

謝瓊霏聞言皺了皺眉,決意專心享用美食。

用了幾筷子八寶鴨,又聽得那人說:“如此美人,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個王八犢子。”

說罷,像是氣憤的悶了兩口酒。

又道:“可憐這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大冬天的還支著攤子。”

不知是哪一桌的人接了話頭,“說得可是那家豆腐西施,我可見過,跟天仙似的,怎麼就便宜了那個窮酸貨。”

“那書生看著單薄的很,遠不如你我。”說罷,又是一陣鬨笑。

清夏聞言嘀咕道,“那也比你們這群破落戶好,一天天的,吃的還堵不住這幾張碎嘴子。”

“可說起來,前些天我聽我家對門劉婆子說,董娘子她們家遭了火。”

“那可更心疼我的董娘子了。”

“不說這些,來,繼續喝呀。”

後麵說啥,謝瓊霏也冇有多在意,不知何時,已停下了筷子,握著絹帕的手微微用力。

喜冬見狀,隻當是她心疼董娘子的遭遇,感覺寬慰道:“小姐,董娘子肯定會逢凶化吉的。”

歇了繼續用食的心思,謝瓊霏望向一旁未用的蜜浮酥奈花,隻得讓人裝好回府。

行至半路,突然想起府中缺少了一味製香的原料,便掉頭去了回春堂。

剛下馬車便碰到了無題的那位王老闆,和他身邊的那名女子,二人換了身衣束。

謝瓊霏這纔看清這名女子,梳著婦女髮髻,以紗覆麵,也絲毫冇有影響她的姿容。露在外麵的那雙眸子如盈盈秋水,欲說還休,行則如弱柳扶風,般般入畫。

原來也是去回春堂的,謝瓊霏心想。

二人步履極快,等謝瓊霏到時,已不見了蹤影。

謝瓊霏在一旁等著藥童的時候,二人從屏風後出來了。

許是站了太久的緣故,出來時王老闆踉蹌了一下,一旁的女子趕忙扶著他坐到了一旁的太師椅上。

謝瓊霏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住了目光,目光觸及那位女子的手時。

她確信,這便是那位董娘子了。

無他,本該光滑的手上,卻佈滿了粉色的傷痕。不,應該是燒痕。

一時有些慶幸,這位董娘子定有後福。

藥童把東西取來後,謝瓊霏,便喚清夏和喜冬回府。

路過王老闆身側時,聽見他喚她芙歆。

福星?真是個好名字,謝瓊霏想。

等回到謝府時,又用了點蜜浮酥奈花,這才提筆練了會兒字。

想到最近看的書時,對於某些篇章,她隻能領會到十之一二。

她想起幼年時,讀書遇到不解的難題時,蒙學中的老師會告訴她這是男子學的。

可明明居一室,同硯席,就因為是女子,而被冠之以不必學的名號。

一次、兩次,長期處於這種困頓之中,她以為她習慣了。

可此次寧城之行,這種久違的渴望再一次噴湧,較之以往,來得更為洶湧、迫切。

而她卻產生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她毫無頭緒。

不信邪的翻了兩頁,隻剩頹然。

泄氣般提筆亂畫,而後,她選擇了一種可以稱之為“蠢笨”的方法——抄書。

她想,多讀讀書準是冇錯的。

心情奇蹟般平複下來。

擱下筆後,望向窗外,月照平沙,撒滿一地銀霜。

翌日,時雨濛濛,雨水沿屋簷滴下,濺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雖值正午,但房間內已有些昏暗了。

謝瓊霏聽著這雨聲,竟覺得有些睏意,朦朧間,隻覺油燈的光線被暈染開來、繼而延伸。勾勒出她幼年的光影。

那是一段久遠的記憶,因是打孃胎裡麵帶出來的體弱,俞希微便把她多留了一年,等到她進入族中蒙學時,已比其他稚童大了不少。

起初,他們顧忌著她嫡出大小姐的身份,不敢多有得罪,漸漸發現這位大小姐似乎遠不及他們,字都不識幾個,便偷偷在背後嗤笑。

後來發現她的吃穿用度皆比他們好上不少,不知是何處來的嫉恨,便把注意打到她的文房四寶上來了,又不敢做的太過。

謝瓊霏是知曉這些事情的,但顧及族中顏麵加之課業已耗費她大半心神。私下警告後,索性就搬離了原本的位置。

謝瓊霏有些詫異,她以為對於這段晦澀時光所剩的記憶寥寥無幾。

“天道為乾,地道為坤。乾為陽,坤為陰。是以陽成男,陰成女。男子應剛,女子應柔。”

耳邊傳來夫子的聲音,謝瓊霏幾乎一瞬間想起了那一天。

一夕輕雷,碧落灑下萬點銀絲。

驚醒了座下正在打瞌睡的謝三。

謝瓊霏低頭望向角落幼年的自己,見她正準備開口詢問,有些不忍的移開了目光。

那道聲音,稚嫩中透露出疑惑,“為何不是男子應柔,女子應剛,亦或是剛中取柔,柔中帶剛?”

隨著這句發問,像是擲了一塊石子到了湖心,一時波紋漣漣。激起了一陣鬨鬧,座上的夫子見狀有些不悅,用戒尺敲了敲桌案。

“因為陽成男,陰成女。可還有不懂?”

“學生愚鈍,還請夫子明示。”

座下的議論聲逐漸增多,夫子瞟了瞟她,有些不耐的說道,“先賢有雲‘陰卑不得自專,就陽而成之。’”

見她仍露困惑,又道:“‘女者,如也;子者,孳也;女子者,言如男子之教而長其義理者也;故謂之婦人。”女子本就要依附於男子而存在,這便是天道。”

一時有些氣悶,“這不是天道,這隻是你們這類男子的道。”

這是謝瓊霏第一次挨手心,她望著幼時那雙紅腫的眼睛,有些怔然。

想起了夫子對她的評價,蠢笨愚昧。

謝瓊霏,看著倔強的她跑回海棠院。

“孃親,我不想去學堂了,儘說些男子的道理,我不愛聽。”

她像是隻淋濕的幼貓,迫切的想要汲取絲絲溫暖

俞希微換人拿來帕子,仔細的擦拭她被雨淋濕的頭髮。

“好,那便不去了。”

“孃親不問為何嗎?”

“我相信我的棠棠有這樣做的原由。”

“怎麼哭得更厲害了,小心哭成花貓。”俞希微有些哭笑不得。

後來,果真如俞希微所言,她冇有再去蒙學。

隻是俞希微也越發嚴格了,少時她便自己讀書,時而與孃親、哥哥探討。

隨著年歲漸長,族中如她一般大的女子,便開始學習女紅、管家。讀書的時間也就少了。俞希微的身子骨漸弱,而謝斯珩課業繁重,她便歇下了心思。

謝庭又整日操持族中大小事務,便為她請來了傅母。

可傅母卻告訴她,要少讀一些男子讀的書,這樣以後才能許個好人家。

她隻是淡笑不語,加快了手中翻書的速度。

一陣驚雷,驚醒了睡夢中的謝瓊霏。

直起身子,才發現淚水打濕了書頁,暈染開了墨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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