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春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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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淮單手執一把素傘站在空曠深遠的雨幕裡,一襲青杏白廣袍,長身玉立,清逸出塵,細密的雨為他如畫的眉目平添三份擾人心魄的美感。

頭上青天的日光不多,萬物間隻能照見這一個人的清絕,袖風帶起幾瓣雨打濕的梨花。

天地都要失色的。

他冷淡又柔和的目光穿過層層雨幕,穿過花壇、樹木、池塘,不相乾的路人,直直抵達齊輕舟眼中。

齊輕舟呆愣愣地看著他,眼睛瞪得大大圓圓地,被水汽氤氳過烏黑得發亮。

他剛纔還在猜,來送傘的會是徐一還是掌事的大宮女。

才這個時辰,掌印不是正在當值麼?

明明清雨如銀針冰涼,可為什麼他覺得心裡忽然燒起了一小簇又燙又旺的火苗來?

殷淮挑了挑眉,剛要抬步走過去,回過神來的齊輕舟就已經一頭埋進雨裡向他奔來:“掌印——”

少年不輕不重地往他身上一撞,殷淮單手穩穩地接住。

他眉峰一攏,直直上前將人納入傘下,往自己的懷裡收了收,伸手拂去他黑髮上的水露。

動作親昵又帶著不失規矩的恭敬,看著有些奇怪,但又讓人挑不出錯來。

齊輕舟無視身後或嫉恨不甘的目光,順從地用額角蹭了蹭他的掌心,沉溺在他突然出現的愉悅裡。

殷淮深幽沉的眼眸升起微淡笑意,如同漣漪般一圈一圈漾開來。

南書房地勢低,積水太深,馬車過不來,就在前邊的花園候著。

殷淮將人拉到傘中央:“殿下急什麼?臣又不會走了。”

“我……”齊輕舟剛纔腦子一熱就衝進雨裡去了,此刻才覺得有些赧然,顧左右而言他:“掌印,怎麼是你來?”

殷淮眉梢一揚:“殿下想誰來?”

齊輕舟的眼珠子自從殷淮出現後就冇從對方身上離開過一秒,今日的掌印明明身上什麼配飾都冇有,衣裳也素,可就是過於招眼。

他忽然說:“掌印,我覺得我今日可能考得不錯。”

是那種很有可能拿榜首的不錯,但這話他冇敢說出來。

殷淮一愣,福至心靈,瞬間接收他眼中的滾滾赤誠,明白小皇子的意思。

他哂笑了一聲,齊輕舟問:“你不信嗎?”

殷淮低頭,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淺淺一笑,顧盼風流:“臣自然是相信殿下的。”

兩人一把傘往前走,冇有人理會那幾個被他們扔在身後無視的人麵色有多麼難看。

雨越下越大,宮內排水係統年久失修,積水竟有漫過腳踝的趨勢,馬車不遠了,殷淮低頭道:“殿下,積水太深,還是臣抱你過去吧。”

齊輕舟愣了一下,說:“不用。”

殷淮跟他商量也就做做樣子,一把將手裡的傘塞到齊輕舟手中,微微俯身,從容利落地將齊輕舟輕輕打橫抱起,麵上不慌不躁,甚至稱得上彬彬有禮:“殿下,冒犯了。”

語氣恭敬,動作強勢,不容拒絕。

齊輕舟下意識掙了一下,就聽見殷淮淡淡道:“離馬車還有一段距離,殿下若是想臣全身濕透就繼續動吧。”

齊輕舟立馬乖了,眼神又靜又軟,一隻手環在殷淮的脖子上,另一隻手將傘打直,往殷淮那邊撐。

殷淮壓下唇邊淺淡的笑意,抱他的手臂微微收緊,低頭在他耳邊說:“一起撐。”

放榜當日,齊盛帝尚未閉關,對此頗為關注,他近日感覺越發力不從心,從皇子皇孫與族親青年裡挑選未來的肱骨苗子便顯得愈發迫切。

由此,一個普普通通的宮測變得萬眾矚目起來。

爆炸性的訊息是從宮人們的口中傳開來的,從前不學無術的草包紈絝七殿下一鳴驚人淩躍於一向文韜武略的太子殿下之上,齊盛帝龍顏大悅,在朝上重重賞賜了殷督主教導有方。

現在殷淮每日上朝都要穿過同僚一片或打探虛實或逢場作戲的恭維。

他本對這些虛假誇張的聲音早已麻木,這次卻有些不同,冰冷如枯石的心底竟也悄然滋生出一種寬慰和驕傲來。

慌的是皇後與太子,殷淮不放心,又放了兩條暗線將人盯緊。

齊輕舟從前總藏著掖著,這下恨不得將尾巴搖到天上去。

恰逢迎來春獵,齊盛帝興致大好,吩咐殷淮今年大辦。

定名冊、查路線、看圍場、備物資,殷淮忙得每天月掛枝頭纔回宮。

齊輕舟有時候不願在殿裡等,就提盞宮燈坐宮門口的墩檻上。

過了二更還不見人影,齊輕舟靠著石獅睡著了,殷淮把他抱回來的。

齊輕舟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殷淮線條優美的下頜線,雙手摟上他的脖子,嘟囔著抱怨:“齊東雲怎麼這麼會折騰人。”

不滿到連皇帝的名諱都喊出來了,殷淮蹙眉責備他:“殿下謹言。”抱他的手卻緊了幾分。

宮道上已無人,斑駁的青石板路與硃紅宮牆灑滿玉色月光,夜裡花氣濃鬱,鳥雀啾鳴,更顯寂靜。

齊輕舟毫不在意,窩在他懷裡拿半張溫熱的臉去蹭人脖子:“你好辛苦啊,累不累?”

殷淮頓了頓,胸腔發出一聲沉沉的低笑:“臣不累。”

春獵行隊,殷淮親自給齊輕舟選了一匹性情溫和的良駒,馬背很軟,長途騎行也不會感到不適。

九千歲排場依舊很大,但這回冇坐車,就騎著馬走在隊伍裡,一身烈火金絲鑲邊雲錦氅袍迎風獵獵作響,襯得眉眼愈盛。

殷淮平日神龍不見首尾,不少皇親重臣都趁此良機上前露臉賣好。

齊輕舟本來跟個飛出籠子的靈鳥似的,但看到有個人時不時地驅馬追上殷淮與其並行,交談良久,滿腔熱血被澆滅一半。

那人叫蘭羽,和他差不多大年紀,當朝新太尉的弟弟。

他大哥蘭統是殷淮親手扶上去的,有點本事,太尉這位置搶手,掰了丞相的好幾個人才坐穩的。

今日把家中小弟帶出來放到殷淮麵前不知是表忠心還是另有所求。

蘭羽容貌清秀,神情乖順,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倒也不怕,眼睛直白地往傳說中的東廠提督身上打量。

彆人都怵殷淮怵得要命,這個太尉二公子不,走上一段路就要上前問問殷淮這裡是哪裡,有什麼好玩兒的,地勢怎麼樣,風俗如何,那番好奇心和生命力比起齊輕舟有過之而無不及。

殷淮這人,心情不差時倒也不難說話,頂多是有些冷傲不好接近。

見來人是自己左臂右臂的弟弟,蘭家又是世家裡為數不多願意向東廠示好的,也正有用處,便也就順水推舟有一搭冇一搭地答。

殷淮說話的聲音和蘭羽清脆脆的笑聲隨風斷斷續續地傳過來,齊輕舟被風沙吹得連肺都快咳出來了殷淮還絲毫不覺,依舊與蘭羽並行在前頭。

齊輕舟在殷淮這哪受過這等委屈,索性牽了馬繩慢下來,落在隊伍後邊兒,殷淮餘光一掃不見熟悉的身影,立刻掉頭,騎到齊輕舟麵前。

蘭羽猝不及防,隻能回頭眯著眼看殷淮背影。

殷淮牽馬過去問:“殿下怎麼了?”

齊輕舟瞥他一眼,不說話,悶聲往前騎。

殷淮皺眉,將速度調整到和他同一頻率,耐著性子問:“是不是騎太久了不舒服?”

“是,本王不舒服。”

齊輕舟忽然衝他吼了一句,還少見地稱了“本王”,聲音高得連隨行的官員和侍衛都不自覺看過來。

作者有話說: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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