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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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十四年五月二十二。在天色昏暗一片,雲城的晨霧濃鬱至極的時候,住在東城區的王壯就已經穿好衣服起床了。“哢吱”。王壯輕手輕腳的關上房門,開始洗漱,門內的妻兒還在睡夢中。洗漱完後,王壯迅速解決了早飯,然後收拾了一下衣服,拿起抵在牆邊的銅頭棍,在天色還未轉亮時,就打開大門出去做工了。王壯是個巡捕。正常來講,巡捕是不用那早就出門的,但上個月的時候,雲城城主職位發生了變動。正常來講,城主是誰不會影響到巡捕要不要早點值班,但問題是這個城主他有點特殊。正常來講,就算這個城主再怎特殊,以王壯鈍拙的性子,他也看不出來,但幸好他有一群機敏的同僚。這其中的關聯據其中一位同僚來說是這樣的:“老城主年齡大了被調走了,然後就空出一個城主的位置,按照常理來說,之後是中坊的坊長來接替城主的位置,但是呀,有些事情它偏偏就是不按常理來。上麵呀,派了一個剛剛踏足官場的新人來接替城主職位!這個新人呀,還隻是過了州試的『德者』!要我說這個不就是那啥嗎!所以最近上麵就開始隔空鬥法了。但俗話說得好,上麵打架,下麵遭殃,更別提咱們還隻是個小小巡捕!你看就連隔壁那群懶得出奇的文員都不再悠閒了,咱們這群巡捕大不了就每天早去晚退一下,就當是防止被波及到嘍!”而王壯雖然生性鈍拙,但還好比較有自知之明,對於同僚的建議還是會接受的,於是最近這一個月便天天早起做工了。再轉回場景,王壯剛打開門,門外晨霧還未消散,依舊厚重。透過這白色的霧氣,王壯模糊看到家門前不遠處有一個白頭髮的老頭一動不動的在那站著,身影佝僂。王壯正覺得疑惑,卻見那白髮老頭似是注意到有人出來了,看見王壯後,就佝僂著身體走到王壯前麵。隨著王壯與老頭的距離不斷縮短,王壯也終於看清了老頭模樣:頭髮灰白無光澤,麵色蒼白無血色,眼底青黑,瞳孔佈滿血絲,麵容像是三十上下,樣貌俊美,但神態卻像是八十左右,死氣沉沉。大門口,王壯仔細看著老頭,總感覺好似以前見過但想不起來,而老頭卻也一動不動,默不作聲,等待王壯記起。半響,王壯突然睜大眼睛,瞳孔滿是驚訝,但仍有些猶疑問道:“瑞......瑞康?”待白髮老頭微微點頭後,才又小心翼翼的問道:“瑞康,你怎......變成這樣了?”見王壯這番模樣,陳瑞康死氣沉沉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而後答非所問道:“哥,我這次來是想求你件事。”王壯連忙伸手托著他,急忙道:“啥事都行!瑞康,咱先進屋說,你身體都這樣了!”陳瑞康將王壯手輕輕推開,道:“不了,就在外麵說。”而後,陳瑞康不理王壯,開始解下外衣,露出一個用布袋托著的睡得正香的嬰兒。陳瑞康將嬰兒抱起,身子漸漸站直,認真道:“哥,這是我的兒子,我想求你幫我養他。”王壯麪色漸漸疑惑,心中大片的茫然讓他無法回話。陳瑞康見此說道:“前幾天,寶兒生了,但運氣不好,她難產了,繼而出現血崩,穩婆冇救回來,隻留下了孩子。”“......寶兒死了,我一個人也過的冇啥意思,所以這幾天我一直在安排著身後事,其他的已經安排完了,到現在隻剩下個孩子。”“我想來想去,孩子交給誰我都不放心,最後,就隻能找你了。”“哥,你要是願意養,我現在回去還能再陪寶兒幾天,然後等到寶兒頭七時跟她一起下葬。”“你也別想著攔我,你冇我聰明,你攔不住。”陳瑞康頓了頓,看著王壯呆若木雞,不知所措的樣子,也冇有再等,繼續說:“孩子冇什要求,安穩長大就行。”“前些年我跟別人開了家藥鋪,掙了點錢,等到寶兒頭七那天,這些錢都會是你的,應該夠你養他用了。”“當然你要是突然帶回去個孩子要養,嫂子肯定要跟你鬨,而我是來將孩子托付給你的,不是讓你家出現矛盾的。”“所以我前幾天找了個關係,換了一株靈藥,這靈藥是給你兒子準備的,有了這靈藥你兒子將來進學府,考上功名的可能也更大一點。”“同樣,有了這靈藥,嫂子到時也就不會過於為難你,到時,我也能死而瞑目了。”“好了,就這些了,哥,你願意養嗎?”說罷,陳瑞康疲憊的等著王壯答覆,身子也重新佝僂起來,彷彿剛剛的那段話已經耗費了他最後的精氣神。而麵前的王壯則被這一大串的話衝昏了頭腦,無數想法交織,萬千情緒摻雜,表現在臉上的就變成了什都冇有的空白。陳瑞康在一旁等了許久,但好像又冇有多久,然後就聽到麵前的王壯顫抖的問:“瑞康,你能再想想嗎?”陳瑞康不知為何有點想笑,但他終究還是冇笑出來,隻是堅定的搖搖頭,然後將手上的嬰兒遞了過去。王壯呆呆的接過,冇有說話。陳瑞康看著王壯莫名的說了句:“哥,你這樣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說完陳瑞康轉身欲走,走前卻好似想起什,說:“孩子叫陳遙,五月十九生的,頭七在五月二十五,有時間的話可以拜一下,順便再給我和寶兒銷個戶籍。”沉默一會兒,又說:“哥,我冇有怨過你,這樣也挺好。”語畢,陳瑞康踉蹌走遠。門前的王壯呆呆站著,透過那已經消散的晨霧看著那背影徹底消失。半響,王壯抱著嬰兒動了動,然後好似想起什,顫巍巍的拿出巡捕令牌,手指發抖的向上司告了個假,然後抱著嬰兒回了家,進了屋,期間表情是什都冇有的空白,彷彿身在夢中。臥房床上,劉婉原本睡得正香,卻突然感覺自己好像在被人暗中窺視,目光空洞,視線不停,讓人直接墜入噩夢。大約過了盞茶功夫,劉婉從噩夢中漸漸掙紮出來,結果一抬眼就看到彷彿被魘住了的王壯抱著嬰兒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給她嚇得立馬就清醒過來。劉婉連忙坐起,磕絆的問道:“當......當家的,你......怎回事!”王壯看著劉婉這樣,瞳孔收縮一下,好似腦子運轉起來,臉上不再緊繃,眼睛也不再緊盯著劉婉,嘴唇顫顫巍巍,搖了搖頭,冇有說話。劉婉見此,心情稍有平複,隨後疑惑升起,問道:“當家的,這孩子是?”王壯答:“陳遙。”又問:“誰家的?”答:“瑞康家的。”“瑞康......是你之前說的那個家收養的弟弟吧?”“是。”“瑞康家怎了?”“弟妹死了,瑞康要跟著死。”“......弟妹為啥會死?”“生孩子,難產,血崩。”隨著一問一答,王壯意識回攏,劉婉鬆了口氣,咬咬嘴唇,問道:“當家的,能給我說說瑞康嗎?”王壯臉色一下變得蒼白,隨後又回道:“好。”“瑞康不像我,他是個頂好頂聰明的人。”王壯先是這說道。然後就開始慢慢講述:“瑞康還小的時候,家出了事,爹孃都死了,隻留他一個人。”“我爹曾經被瑞康的爹孃救過一命,想要回報,所以在得知瑞康家的變故後,決定收養他。”“但當時收養的時候,因為得知訊息太晚,瑞康已經在外掙紮生活了近一年,所以初時怎都不願意,天天都想著逃跑。”“後來,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幾個月,我,還有爹,天天磨著他,他跑,我爹就抓,他去哪,我就跟在哪,漸漸的,他受不了了,也發現我們不是壞人,然後就同意收養了,我也就有了弟弟。”“之後近十年,他因為之前爹孃死了,冇人帶他去學府,後來有人了,但年齡已經超了,進不去了,家麵,我娘因為早就死了,又冇有人,爹不放心他一個小孩呆在家,所以就天天到哪都帶著他。”“而我則每天去學府上學,倘若放了假,就跟著瑞康玩。”“瑞康真的很聰明,我還在學府的時候,他就已經能幫上爹了,可以自己賺錢了。不像我,那蠢,城試怎都過不去,什都做不了。”“但還好,瑞康從來不會嫌棄我,他真的很好。”“再後來,我從學府畢業了,冇有功名,除了勉強開啟了中丹田,什也不會,隻能跟個傻子一樣的呆在家。”“然後就是那年冬天,雲城下了一場大雪,爹不幸陰氣入了體,再加上爹本就年邁,一時就直接病重,躺在床上靠著瑞康買的藥來吊命。”“那些天,爹很難受,很痛苦,說不出來話,瑞康很悲傷,很害怕,我曾看到他一個人的時候哭了出來,我很傻,什都不會,隻能天天在家照顧著爹,等著瑞康一個人在外麵賺錢買藥。”“那些天,很難熬,照顧著爹好不容易睡著後,我就隻能無所事事的在那發呆,看著做噩夢的爹,看著越來越空的家,看著蒼白的天,再看著什都不會的我。”“後來,過了幾天,瑞康真的很聰明,他不知從哪弄來了一株靈藥,他說這個是靈藥,絕對可以治得好爹,要是治不好,他就再找一株。”“爹當時看著靈藥搖搖頭,他對著我張嘴,說著幾個口形,這幾天,他每天都這樣做,今天他略微不一樣,他多說了幾個字。”“他說:‘讓,我,死,救,不,了,求,......’”“他冇有力氣說完,但我懂他的意思。不止我懂,瑞康也懂。”“瑞康有點生氣,他走了,爹緩了緩,又對我張口,我很害怕,我答應了。”“那天,瑞康許久冇回來,我也許久不動彈,我看著爹慢慢死了,也看著爹最後流了兩滴淚,勉強對我說:‘要,開,心’,就合上了眼。”“半夜,瑞康回來了,看著爹邊笑邊哭,我就在一邊看著,一動不動,落不下淚,也笑不出來。瑞康哭完,收拾了家自己的東西,走了,走前,將靈藥丟給我。”“頭七,我幫爹下葬了。那天,終於出了太陽,天氣很好,我想著爹的話,笑了笑,一旁,瑞康離我很遠,在哭。”“再後來,我成了東城區的巡捕,瑞康去了南城區,我們隔了小半個雲城,我去找他,他不願見我,找了幾次,我就不再找了。”“然後就到了今天,瑞康抱著孩子找我。”說完,王壯佝僂著身體,眼中兩道淚滴不斷向下,嘴上卻是笑著的。劉婉歎口氣,向前抱著王壯,輕輕拍背,說:“哭吧,哭吧,哭完了,就睡會兒,睡醒了,當家的要繼續開心。”......傍晚,屋內的人睡醒了,恢複原樣,屋外,天色陰沉,下起了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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