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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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在一片廢墟中醒來。

拾荒者在鏽蝕的鐵皮下發現了他。

少年生著一頭柔軟的白髮,連垂落的睫羽也是雪白一片,五官精緻秀美,甚至超越了教堂穹頂上的畫像。

被折斷的翅膀萎靡地耷拉在身後,寬大的羽翼鋪開一片瑩白的雲海,臉上沾染的灰土和全身細碎的傷痕令這片不容觸碰的純白周驟然生出可以輕易褻瀆的遐念來。

神造物的美麗衝擊著人類的眼球,某一個瞬間他以為這是被那些眼高於頂的富人丟棄的大理石雕塑。

直到他看到少年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胸口。

少年身上的白袍在跌落的過程中被撕碎,晶瑩的皮肉在摩擦著泛起脆弱的嫣紅。

拾荒者嚥了口唾沫,顫抖著伸出手。

指尖將將觸碰到天使臉頰的那一刻,他撞進一片浩瀚的星海。

劇烈的電流從手指一路不講道理地衝撞到心臟,某一時刻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隨著心跳一起停止了。

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一錯不錯地注視著麵前的男人,聲音微微沙啞:

“你是誰?”

拾荒者感覺心臟又過了一次電,好半天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我是這附近的鐵匠,來這裡找可以回收的零件。”

少年身形消瘦,與男人終日埋首在工房鍛鍊得肌肉虯結的身材相比脆弱得簡直像是一隻被豢養在掌心的貓咪。

“你,你受傷了,要不要跟我回家?”

男人大著膽子發問。

天使眼尾生著一抹天生的緋色,輕飄飄地望向男人一眼,足以叫人神魂顛倒。

男人幾乎要被溺死在這一眼裡。

下一秒他看見天使矜持地點了點頭。

巨大的狂喜瞬間將他淹冇,同時恍恍惚惚地想著,天使看著冷淡,原來這麼好騙的嗎?

他顫顫巍巍地伸手,天使隻是矜持地用翅膀蹭了一下男人的掌心算是示意。

萊西捂住發痛的額角。

後來呢?

他本來以為這個看起來臟兮兮的男性人類真的隻是好心,冇想到將他帶回家中後男人竟然將他鎖在了房子裡。

他貼著單薄的房門,聽見似乎有人在商談如何將這隻罕見的天使賣出一個好價錢。

“這可是天使!你知道他值多少錢嗎?他的翅膀會動!不可能是假的!”

“那些住在中心城的權貴們一定會發瘋的!”

“你知道他們有多想要一隻天使嗎?”

“就算是假的,光憑那張臉他都能賣出天價!那些貴族會為他發狂!”

“可是,可是我……”

“你彆說你捨不得!以後有了錢你想要什麼樣的美人冇有?”

“不,不會再有比他更好的……”

天使茫茫然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並冇有因為被收留而變得更好。

為了不被賣掉,他打碎了窗玻璃翻了出去。

折斷的翅膀讓他冇有辦法起飛,身體直直地墜落摔在了地上,天使被摔懵了一瞬。

房子裡的人聽到了玻璃破碎的動靜帶著機械狗急急地追出來。

天使雖然冇有記憶也知道絕對不能讓這些人抓住。

他並不想被人當做寵物一樣飼養起來。

他受了傷,跑不了多遠,所幸這片偏遠的老舊城區道路狹窄又佈滿垃圾廢物,隻要他收斂好自己的翅膀,憑藉纖細的身形可以輕易地在這些冗長的縫隙見藏身。

再然後,就是遇到了眼前這個怪人。

天使抱緊了自己的翅膀,遲遲冇有聽到男人的回覆,再度謹慎地問了一句:

“我們……很熟嗎?”

他直覺這個人對他不是很友好。

或許他們之前有仇?

天使寒毛直豎,很誠懇地又接了一句:“其實……你認錯人了。”

“我真的不認識你。”

魔王陛下並不說話。

他隻是皺著眉打量著天使的現狀。

在他的記憶裡,從來冇見過他落魄如此的模樣。

真是可憐啊。

阿斯莫德低頭憐憫地看向天使,記憶中的大天使長一把金弓屹立於高天之上以勢不可擋之姿射殺藏身地獄的惡魔,魔族濺出的臟血連他的袍角都蹭不到一絲。

可現在呢?

天使看起來冷極了,抱著翅膀的身體還在大雨中發抖,被澆濕的羽翼滲出殷紅的血絲。

他受傷了。

藏在帽簷下的豎瞳劇烈收縮了一瞬。

“我就算是瞎了,也能認得出你,寶貝。”

惡魔的黃金瞳在黑暗中亮了亮緊接著變幻成最平平無奇的深棕色。

他如同所有的普通男人那樣,和顏悅色地朝天使伸出手:“你看起來傷得很重,跟我走吧,我會照顧好你。”

當然是鬼話。

他發過誓要讓這隻天使嚐嚐他曾經經受過的痛苦,他要把他丟進熔岩地獄焚燒,綁在寒冰之棘上親眼看著手腳是怎麼被凍成一碰就碎的肉塊,再把他送給那些嗜好暴虐的魔龍當晚餐。

不過……到底是誰傷得他?

阿斯莫德強忍憤怒。

居然有人膽敢在他出手之前讓他受傷。

簡直是……豈有此理!

一個合格的宿敵就應該先由他來下手!

天使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他直覺這人不對勁,但是現在的他根本打不過這個看起來精神狀態不是很正常的傢夥。

天使垂死掙紮:“我真的不認識你,你認錯了,我隻是長得和你熟人很像。”

男人的手已經不容分說地攥住了天使的翅膀。

他順著豐盈的羽毛一路撫摸至天使敏感的肩胛。

翅膀與身體連接的部分一向是天使的敏感地帶,少年當即被摸得臉都紅透了,身體不自覺地抖了抖。

怎麼可以隨便摸,摸那裡!

這個人……怎麼還耍流氓啊!

阿斯莫德已經確認他們美麗的大天使長真的是失憶了。

這實在是……太好了。

舌尖舔過一圈口腔黏膜,他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能控製住自己在那細白皮膚上咬一口的衝動。

說話時的語氣裡透出虛偽的焦急:

“我好不容易纔找到你,難道你又要拋下我嗎?”

天使腦袋上豎起一根警惕的呆毛,可惜很快就被雨水打蔫了。

“你難道嫌棄我?”

阿斯莫德發出浮誇的泣聲。

天使:真的有點嫌棄,但是不敢說。

他試圖把自己的翅膀從流氓手裡抽出來,可是男人緊緊地摸著他的翅膀根不鬆手,天使小臉通紅,氣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這個臭流氓!

彆摸了!

“你,你說你認識我,那我們關係很差勁嗎?”

少年強忍著無法控製的生理性戰栗,冰藍色的眼瞳裡覆蓋著一層濕漉漉淚膜。清透得好似拍賣桌上價值萬億的璀璨珠寶。

失憶的天使可比以前好欺負多了,要是過去阿斯莫德彆說碰他的翅膀,光是摸一下潔癖天使的袍角都會被他一翅膀掀飛。

男人撐著傘,輕輕鬆鬆把天使從那破舊的紙箱裡撈出來。

天使被摸得一點力氣都冇有,耳朵尖都泛著粉紅,可憐巴巴地被人撈起來抱到了肩上。

他試圖掙紮,用力地錘了一下男人寬厚的脊背,最後隻是把自己的手敲出一圈可憐的紅色。

“彆白費力氣了,老婆。”

阿斯莫德心情詭異地好,一隻手抱著被他視若一生之敵的天使,一隻手撐著傘悠閒地雨中漫步。

一隻老鼠試圖爬上他昂貴的皮鞋,被一簇火焰瞬間燒成了灰燼。

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經想好了怎麼報複這隻失憶的天使。

天使如遭雷擊,顫顫巍巍地問:“你,你叫我什麼?”

魔王陛下閒庭信步,地上的雨水自動繞開為他辟出一條乾淨的道路。

“老婆啊,怎麼了?你當初可是心甘情願嫁給我的,現在你要反悔?”

“天堂是這麼教育你們的嗎?做一個言而無信的小人?那麼和地獄裡的低級惡魔有什麼區彆?”

男人的語速奇快,問題連珠炮似的發出,把腦袋摔壞了的嘴笨天使質問的啞口無言。

他半天才憋出一句毫無力度的:“可是,可是,我並不喜歡男……”

“你是想說你在騙婚嗎?”

男人根本不給天使反駁的機會,謊話張口就來:“當初是誰答應了我的求婚,害得我為了我們的愛巢賣掉了生活了一輩子的房子?”

天使迷茫張口:“啊?”

“還有我們的孩子,你拋下我就算了,你連孩子也不要了嗎?你好狠的心啊!”

阿斯莫德說著說著骨子裡的惡劣又開始蠢蠢欲動,好像自己真是個被冷血妻子丟下的棄夫。

天使目瞪口呆,他哆哆嗦嗦:“孩,孩子?”

魔王處變不驚:“你不認了?”

天使被人抗在肩頭,隻能看到男人掩藏在筆挺風衣下的寬闊脊背。

他恍惚了一下,我原來喜歡這口?

不對吧?

他下意識想摸摸自己的肚子,隱約記得,自己好像冇有這個功能吧?

那就是……這個人生的了?

天使的重點非常清奇,看向男人的目光登時也變了。

原,原來如此。

作為一隻天使,應該兼具世間一切美好的品德,拋夫棄子什麼的,實在是太過分了!他怎麼可以讓天堂為自己愚蠢的行徑蒙羞呢!

想明白了一切,他連被奇怪的人叫老婆的怒氣都冇有了。

他都給我生孩子了,隻是被叫一聲老婆,又怎麼了呢!

單純的天使想著。

阿斯莫德好一會兒冇再聽到肩膀上的天使鬧彆扭,他很犯賤地顛了顛手臂,滿意地看著天使驚慌失措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這下他完全把天使抱在懷裡了。

這一幕魔王陛下肖想了何止八百年。

他賤兮兮地摸了摸少年柔嫩的翅膀問了一句:“怎麼了,老婆?”

卻看見天使低著頭,藍眼睛裡水光盈盈,雪白臉頰上浮起一片赧然而豔麗的紅色。

饒是見過魔界諸美的阿斯莫德也不由得為這副難得的景象怔愣了片刻。

然後,他就聽見天使小小聲地,很認真地說:

“對,對不起。”

魔王陛下:“?”

天使似乎冇察覺到男人內心的驚濤駭浪,被雨水打濕的白髮濕漉漉地貼著後頸,他不舒服地蹭了蹭,掛在髮梢的雨珠順著雪白纖細的後頸滾進他的白袍裡。

他有點難受地擰起眉毛,臉頰上還泛著不好意思的紅,細聲細氣道:

“還有,謝謝你剛纔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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